“始皇帝死,而……”
从桑海城向西,不远的地方,阴阳家的车驾中,一身黑袍的机关人,手中捧着一块一尺见方的暗红色陨石。
这块石头当然就是之前曾引起各方注意的荧惑之石。
曾经被一百八十名影密卫合力,都无法移动的石头,此时却平稳轻松的被这个机关人托在手中。
不但如此,石头上那种恐怖的热力,也尽数收敛。
一看就带着惊人高温的暗红色光华,在石头内部流转之后,就会直接被压在石头上的一颗明珠,吸引过去。
在那颗拳头大小的明珠内,红色流转为土黄,再转为白、黑、青,五行流转,就把这份热力,化作源源不绝的生机元气。
移五方神咒,阴阳家八脉咒法之中的集大成者,若发于外,可以化作群星夜幕,扰乱五行之气,使内力岔乱,分断经脉,自废武功。
收于内,则能流转五行归于有序,将外界伤害,化于补益自身之气。
不过,这个机关人,此时并没有关注五行转化的异象,而是看着石头侧面的一行文字。
那是一行小篆,一共五个字。
——始皇帝死而。
这看起来像是一句未曾完成的预言,更像是有心人操弄局势。人工刻画上去的字迹,然而在真正的明眼人看来,这些字迹,完全是石头内部纹理,天然形成。
这个“而”字后面,连接着的错乱纹理,更是一种明证。
这是天的预言。
也可以说,是八百多年前,那位姜太公的预言。
根据阴阳家秘册之中的记录,上古之时,曾经有星辰残片,坠落于大地,带来灾难。
蚩尤的配剑,兵魔神的源头都是这些星辰残片。
而荧惑之石,本也是那星辰残片的一部分,却被姜太公做了一些不止,使之于天外感应人间天命。
待周朝灭亡之后,荧惑之石坠落,就会显示出日后的大势走向。
只因被天外客星扰乱了星轨,石头提前坠落,天命预言才未成全功。
“既然天命的后半句,都能被打乱,那这前半句……”
东皇太一无所谓的摇摇头,看向躺在车中的星魂。
那颗明珠之中的生机元气,此时已经快要达到满溢而出的程度,机关人手指勾画着,牵出一股翠绿元气。
这股元气却没有先落向昏迷不醒的星魂,而是落向坐在一侧的大司命。
大司命微讶,但很快就运转阴阳合手印,一丝不漏的将这股元气吸纳了下去。
少顷,大司命发出一声痛哼,惊道:“我的经脉,这是怎么回事?”
她这一段时间,也曾经尝试自我疗养,但不知道为什么,内伤总有反反复复的征兆。
这时候磅礴元气灌入体内,大司命才发现,她的经脉之中竟然遍布着难以察觉的细小缺漏,元气一旦有恢复的征兆,就会泄露出去,维持在一种重伤的状态。
机关人开口解释道:“那个打伤你们的人,手段不凡,但他看起来是在星魂体内留下后手,实则,你的伤势才是重点。”
“你在接住星魂的时候,他留在星魂体内的掌力,就已经与你产生联系,不断向你体内渗透,如果救治者不明原理,以医治星魂为主,那必定药石无用,更会使你们两人一并丧命。”
大司命艳红的双唇一抿,恨道:“哼,那个藏头盖脸的面具人,手段怎么比我们阴阳家的六魂恐咒还要阴毒。”
“这种幽深隐秘的变化,其实是一种高深的道理。”
东皇太一提点道,“这具机关离我真身太远,难以做出更多操作,还是要你自己牵引元气,不要试试修补经脉,先把你和星魂之间的联系斩断。”
大司命略一迟疑:“那星魂?”
机关人平淡说道:“他功力已废,无论有没有你分摊伤害,都会是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你斩断二者联系之后,我会把这颗明珠留下,维持一线生机,然后,你们就赶回阴阳谷去修养吧。”
大司命看着星魂的少年面庞,道:“他修为尽废,若是清醒过来之后想不开的话。”
“你不必多虑。”
机关人却对星魂清醒之后的反应,颇有把握,说道,“他年纪虽小,心智偏执,不会轻易自寻死路,经此一难,挫一挫他的自负,或许日后成就还要更高一些。”
“另外,少司命性命无忧,待东海事了,我会让月神去带她回来,你全心运功吧。”
大司命自然不再多言,静心运转功法。
有从荧惑之石转化而来的磅礴生机为后盾,大司命不计损耗,总算是在硬撑住经脉缺陷的情况下,斩断了那一点若有若无,绵绵若存从星魂体内迁移过来的黑气掌力。
机关人望着这一幕,又问道:“你说打伤你们的人,自称西岳君?”
大司命:“是。”
机关人眼中晶体光芒闪烁,似在沉思。
东皇太一操控这些机关人的时候,意识仍然由真身连通着,所以,这具负责带走荧惑之石的机关人,同样拥有毁在白梨山那具机关人的见闻。
这道黑气掌力,虽然特性、意念上,都跟白梨山中提剑放旷、意化太虚的年轻道人没有什么相似之处,练虚之境的直觉,却能察觉更深层的牵系。
“呵,客星只有一颗。”机关人发出如同木石相振的笑声,“也好,你们返回阴阳谷的路上,不必担心再遇到这个人了。”
大司命惊奇道:“莫非,东皇阁下已经布下了针对他的手段?”
“我只是送了他们一份礼物。”机关人说道,“此时他与黄石,应该都已经陷入劫数之中。”
机关人的声音死板,大司命却好像从这一句话中,听到了些许深刻的感怀。
能够暗算得了黄石公的那块铁片,并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够制成的。
一个人的修行经历,修习感悟,不但是隐秘,而且往往难以用言语来表达,要把这些东西全部绘制在一块铁片之上,即使是东皇太一,也足足耗费了这十年间所有的空闲时间。
其实这件事情,还要追溯到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楚国灭亡的时候,东皇太一前往楚国王都,搜寻由楚国王室保管的那一块玉璧,当时他偶遇楚南公,出手在楚南公体内,下了一道法咒,不久之后,他就察觉到有另一股力量与之抗衡。
那是他第一次,在观星的时候拨开了迷雾,认知到了这世上另一个练虚境界的人物。
实际上,那个年代,儒家有一位荀卿,同样达到了一种近似于练虚的境界,然而他只读书不练武,是纯粹凭学问达到这种境界,入此境后不久,肉身就已经寿终正寝,早早死于秦王政九年。
虽然之后,还是经常有人在荀子故居,或在桑海城中见到这个闲来乱走的老夫子,但东皇太一却明白,他已不是完整的活人,亦无相见的必要。
那时候的东皇,其实有些孤独,因为就连阴阳家内部,也没有人能够理解他的境界,如同月神等人,虽然知道他的追求,追随他的追求,却不能探讨他的追求。
所以当他知道黄石公的存在,第一时间,是有些欣喜的。
那是他想,无论是敌是友,总是一个可以讨论的人,于是他坐等黄石公到来,然而,黄石公没有来。
楚南公却来了,并提出那个很像是找死的要求。
当东皇太一将自己的功法打入楚南公体内,看着两种功法纠缠平衡的时候,他心中只有一种惋惜。
一个会被人情绊住,做出错误选择的人,不会成为他的同道,那就只会成为妨碍。
而一个选错了的练虚武者,必然也该要面对一次失败。
于是,东皇太一以十年时间,陆续将自己的修行经历,铭刻在那一块铁片之中,计算着在恰当的时机来一次相会,并在那一次见面的时候,将苦果赠予对方。
‘若你早来十年,是论是战,总有一个结果,可惜你做出错误的选择,那十年之后,就连真正见个高低的机会,我也不会再让你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