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方云汉,“贫道记得,方会长当初在北境时,除了狂烈凝练的刀剑拳意之外,招意挥洒至极限时,带有一种新旧交替、空花本心般的意蕴。”
此言一出,夏侯与皇后也看向方云汉。
“我?可以。”
方云汉思考不过一瞬,就上前一步,将手中凌霜心剑倒转,剑柄放在皇帝手中,道,“帮他握紧,这剑可以保住生机,以防万一。”
皇后闻言,连忙用双手包住皇帝一只手掌,紧紧握住凌霜剑。
刘青山看清了这把散发微蓝荧光的宝剑,赞道:“这剑极富灵性,介乎于术士法器与武人兵器之间,有此剑守护,加上贫道的符,至少陛下的伤势不会加重了。”
夏侯向方云汉说道:“多谢。”
方云汉随意点头,转向身后,看见这寝殿一角也有几套桌椅柜台,梳妆穿衣的地方,便抬手摄取一把椅子过来,坐下说道:“开始入梦吧。”
“你抓住这张符。”
刘青山从袖中翻找了一阵,抽出一张图案颜色比寻常符咒更深的,交给方云汉,叮嘱道,“你待会儿缓着一些,皇帝的梦境,急切间承载不了你全部的心神,要慢慢渡入其中。”
等方云汉点头之后,刘青山就闭上了眼睛,嘴唇开合却听不到声音,片刻之后,他将手中拂尘一抖,在闭眼的状态下,精准的从方云汉手中符纸上扫过,抵在皇帝心口处,于皇帝胸前,划出一道与符纸上相同的图案。
方云汉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他本来对入梦抱有一种好奇的心思,只是等到真正体验的时候,才觉得这过程确实不好受。
就像是在本就困倦到极致的时候,感觉自己脑海里面压了一块铁,拉着所有的感知沉坠,要远离现在的躯壳。
而在那下坠的尽头,被打开了一扇门,又或者说像是一个漩涡,让他的意识穿过,落入另一片境地。
想到刚才刘青山的嘱咐,方云汉精神微醒,山字经运转,心灵异力反客为主,控制住了下坠的速度。
外界,一直闭着眼的刘青山诧异万分的睁眼。
夏侯看他脸上表情不对,连忙问道:“出了什么差错吗?”
“没,顺利得出乎意料。”
刘青山收回了自己的拂尘,语气中带着几分惊羡,“他的心神之力比我上次察觉到的时候,变得清灵自在了太多,原本那种强盛而又自相争斗的晦涩感彻底消失,净澈如水,恒常如山。”
老道士话声中止,最后叹道,“贫道构建出来的入梦渠道,已经完全被他接管了。”
夏侯不解道:“这是好事?他也是初涉此道,道长如果不能居中调和,会不会出什么纰漏?”
“不会的。”刘青山笃定道,“他连贫道的入梦渠道都能接管,就意味着他也能部分接管陛下的梦境。如此一来,无论那个刺客能不能抓到,至少陛下的安全已经是万无一失。”
夏侯默默点头,脸上的表情终于放松了一些,却仍然静心体察四周,不曾懈怠。
毕竟无法保证刺杀者只有一个,也许除了梦里,梦外还有潜伏的危机。
而在此刻,丰晋仓的梦境之中。
那清晨时分,满街无人的皇城里,齐皇正捂着自己的脖子,小心躲避。
他明知自己现在身处梦中,可在梦中遇刺的时候,那种危机感,却让他本能地发挥所有智慧,做出抗争的手段。
在后心被刺的那一刻,丰晋仓当机立断,抢先一步从高处跳下,头下脚上的抱柱滑落,使得后背的伤势未曾深达心腑。
之后他勉强翻进这座高楼的下一层,开始了在整座皇城中的逃亡。
但是丰晋仓发现,这梦里的刺客似乎不是人,或者说,那刺客不仅可以拥有人的心态。
当他就近逃入了龙稼轩的府邸,借着熟悉地形的便利,准备在这里跟刺客周旋的时候,天上一只翼展丈余的苍鹰飞落,在相府的院子里对他落下夺命的一击。
丰晋仓又跳进相府水塘,顺水塘入河,甩脱了飞鹰,却甩不脱脖子上被鹰爪撕开的伤势。
此时,他躲在了陈府。
梦中遇刺,听起来惊悚,丰晋仓却没有被吓到惊慌失措。
他已经发现了这梦境的怪异之处,猜测梦中自己受伤的时候,现实中的自己也会出现一些不良反应。
即使这种微弱的异样未被察觉,只要拖延时间,等到早上,皇帝还未苏醒,夏侯他们自然会发现异状,设法营救。
而在丰晋仓躲入陈府不久,背后和颈侧的伤口莫名停止流血,痛感也大幅削弱,甚至脖子上的伤口,已有些许闭拢结痂的趋势。
“看来,外界的人已经做出一些应对措施了。”
丰晋仓在陈府书房中翻到一壶热茶,小口饮下,站在门后,开了一条小缝,窥探外面的情况。
他没有注意到,一条浑身漆黑的毒蛇,正从墙角游出,无声无息,犹如鬼魅幻影一般向着他靠近。
等接近到丰晋仓背后约一丈处,蛇头昂起,前半段身子一躬,完美符合蛇类的扑杀方式,即将弹过这最后一段距离,咬住这个目标。
倏然,黑蛇鳞片不合常理的全然竖起,有一种几乎摧毁了他心智的压迫感降下。
他没有按照预计的那样向前扑杀,反而向后一滚,蛇身团成了球状,猛然展开双翼,竟是从毒蛇化作一只奇异的燕子,穿过窗户飞向天空。
刚才,这变化无端的刺杀者,竟然觉得那屋子里面每一件物品都变成了一只眼睛,正幽幽地注视着自己,就连本该最能给人安心感的地面,也像是突然成了千刀万剑的葬地,正要将他囚禁、埋葬。
六神无主的刺杀者,觉得此刻只有飞向天空,才能给自己争取一点喘息的机会。
燕子击穿窗户的声音,引起了丰晋仓的注意,他快步走到窗前,推窗看去。
那一只燕子正在飞快的远离此处,飞着飞着,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丰晋仓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伤害那只燕子,但是那飞燕的叫声之中,却饱含着如处地狱的恐惧。
小小的燕子忽然拉伸成人形,往前一扑,像是打破了空中的一层界限,凭空消失。
那刺杀者,消失在了丰晋仓的视线里,出现在了一处风沙滚滚,原木堆成的高台上。
这高台之上,有一个身着大将军盔甲的人,正豪情万分的指点下方万千兵马。
那些沙尘之间跪伏的兵丁大多五官模糊,只有高台上这个人面目清晰,却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孩。
刺杀者松了口气,他已经来到了另一个人的梦境中,大约是某个皇子。
那种世间万物都变成了一只只眼睛盯着自己的感觉,终于消失。
不过,越过不同的梦境,对精神消耗极大,刚才那种压迫感更让他的精神几近于枯竭,连在梦境中随意变化的能力都维持不了了。
刺杀者不敢多留,就想穿过这片梦境,回到自己的梦里去。
骤然,这刺杀者停下了脚步。
他发现自己耳边的风沙声不知何时消失了,那个哈哈大笑的孩童将军,保持着双手叉腰的动作,僵立在原地,仿佛一幅墨迹凝干的画。
刺杀着僵硬的抬起头。
大地上的风沙已经静止,天上也不知何时,铺开了层层黑云,云的尾巴,垂落到地面,像是无声而柔软的黑色瀑布,从天的边际,挤满了所有的方向,逐渐合拢过来。
嘎!
陈府中,丰晋仓把窗户完全推开,方便自己更好的看着空中悬停的人影。
周边隐约有金莲生灭,雷电和火光点缀在莲花之间,方云汉把手掌从未知之处抽回,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转身垂眸,向丰晋仓一挥袖。
“回去吧。”
梦中的一切都模糊起来,稳定的梦境变成了无序的臆想。
寝宫中,齐皇咳嗽一声,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