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灭九辰,即将再出。
“你错了。”
方云汉缓慢的呼吸,调整着疲惫的肌体,一双眼睛却在此时亮的惊人,不是因为内力产生的金色光华,而是纯粹的神采,一种心智上的光明。
“不是我要怎么接近你,而是……”
风吹得急,周边被切割过的那些大树,正在缓缓倾倒,八百米以内已经没有一颗完整的大树,或者有一颗能够高过他们腰际的石头了。
这些持续的,惊人的杂声之中,方云汉的声音却吐得缓慢,掷地有声。
“你现在还能接近我吗?!”
东皇太一的眉头轻皱:“我何须接近你?”
他正准备要灌注天地之气,捋直了那一根细线,再发出曜灭九辰,却觉得身体一阵僵硬,眼中不由得流露出稍许愕然的神色。
方云汉抬起一根手指,指向东皇太一,笑道:“你已经中掌了。”
在东皇太一黑色的衣袍上,甚至也是黑色的双臂皮肤上,有数十个手印,分布在不同的位置,若隐若现,忽明忽暗。
正是这些掌印,限制了东皇太一的动作。
在最基础的武学理论之中,就有这样一句话,叫做拳击至皮,掌击至里。
这句话,虽然有些偏颇,但在武人间,也包含着一定的道理。
虽说在凝练、凌厉方面,一向是刀剑之气更胜一筹,但是论到渗透、依附,入物无声,潜而不发的特性,那必定是同等档次的掌法,更为擅长。
方云汉抛舍刀法剑艺,用掌法与东皇太一继续对战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之后的战斗策略。
在那之后的每一招、每一掌,都是他在试图将自身的力量,沾染到东皇太一身上。
这绝非是一个简单的目标。
他若是凌利双剑在手的话,自然也会被东皇太一选择其他应对之法,想要碰触真身,千难万难。
而且还有一点,若在平时,东皇太一身周五行气合成一体,心神意念如同星光通照周身百骸,无一处遗漏,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都会被他提前察觉、扼杀。
但是,今天晚上的这一战之中,五行法术机关接连被破,移五方神咒暂且变动失衡。
而东皇太一为了施展出曜灭九辰之剑,意念的力量,又竭尽的凝聚在手中的物质之内,换取无物不破的极致锋芒。
他对于身体内部的观察感应,早已削弱了不止一层。
而方云汉的掌力,就在这个过程中,一点点的附加上去。
“我用了七百多种手法,真正与你产生肢体接触的,却只有一百四十一次,有机会寄存劲力,使其残留在你体表的,只有三十三次。”
方云汉慢慢的解释着。
他也对东皇太一的表现感到惊赞激赏,这个对手在整场战斗中的心情波动都少得可怜,甚至是包含着一种愉悦轻松的姿态,就算是再危险的时候,也没有真正的紧张起来。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没有用尽全力。
实际上,像东皇太一这种性格,如果他在战斗中出现愤怒、羞恼之类的情绪,恐怕反而没办法把力量发挥到十成十来。
就像现在,那一点愕然之后,东皇太一已开始律动心神,使周遭天地之气汇聚,如潮浪冲刷而至,要冲散残留在他体表的那些劲力。
‘之前的战斗中,为了将灵活提升到极致,避开我的神光线,他必然也就没办法将力量优势发挥出太多,这些残留掌力,在他再度向我杀来的过程中,我就能冲散。’
东皇太一心里是这样想的。
但在他这样想的时候,方云汉指过来的那根手指,旁边其他四根手指也已经伸开,化作一个轻松自然舒掌的形状,向前一推。
“但这三十三个掌印中的残余劲力,已经足够我用于完成——道、还、太、虚!”
练虚境界之后的感悟,灵台方寸的第一篇章,道还太虚。
于此,首现尘寰。
这一篇章的特性,并不是击断、打碎、轰灭这样毁坏性的力量。
而是仰天等风雨,润物细无声,光阴过一日,谁知昼夜去,这样的消逝、融化、归还。
东皇太一身边正要汇聚汹涌起来的天地之气,就像是凌晨时分刚要从床上爬起来的懒人,打开了一瞬间的精神,又迅速的衰颓了下去。
这些天地之气已经归于自然平淡的状态,而东皇太一的心神意志却还在持续向外散逸。
他的内力,同样随着精神意念,从那三十三个掌印之中,向外流失。
东皇太一的手指颤了颤,想要锁住自己的心神,但是他之前消耗不少,这一下子动心起念,心不平静,反而,波涛汹涌,加速了神意念力流失的速度。
“这是……”
东皇太一的手垂落下去,跌坐在地,周围一圈碎叶被气流掀起。
他的手掌撑着地,好像单凭腰椎已经没办法把身子支撑起来了,浑身都在发虚汗,脸上没一会儿就已经完全湿透,但表情中还有些从容,虚弱道。
“这种感觉,倒是跟我预想之中的虚空劫,是两种极端。”
那一种是心神意志太过强烈,累积的天地之气反噬而来,最为狂暴的场景。
这一种则是流失衰竭,在最平静中,衰弱到不能挽回的地步。
“虽说根底是道门太虚之意,不过确实有一点,算是受到黄石公当初全无抵抗,半死应劫的启发。”
方云汉的双手都已经举起,在空中拨了一个太极图案,道,“你想要送我们一场虚空之劫,我就还你一道另类的劫数。”
东皇太一手掌下方,一个太极图扩张开来。
他最后的一点气力也被吞没。
“呵!”
东皇太一哂笑了一声,知道是自己发动最后一式曜灭九辰的打算,被看破了,对方并不准备给他这个机会。
他勉力抬头,轻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后会无期了。”
方云汉的手将要彻底按一下,听到这段话,却反而顿了一顿,奇道:“我本来以为,你的最后一句话还是该跟天书有关的。跟你这么多年追求的东西最后只有咫尺之遥,却不能触及,你不失望吗?”
“失望和同情一样,也是没有必要的情绪。”
东皇太一随意道,“生就是生,死就是死,最后也就如此而已。”
“那你果然还是……不该活。”
方云汉悬在半空的手掌按下。
东皇太一身体下方的那道太极图瞬间扩张十倍。
整片广阔丛林,好像都因为他最后散去的这心神律动,而被赋予了少许的、短暂的灵性,哀吟着,为他送别。
东皇太一的最后一点活性丧失,在无归体保存的可能。
方云汉感受到了一点微弱意念,顺着莫名联系,越海而去。
一来阻之不及,二来不必在意。
那一点意念维持不了多久就会消散,最多也就是找一个人,托梦似的说几句话罢了。
“咳!”
方云汉放下了手,看着东皇太一的尸体,身子也有些站立不稳。
道还太虚这一招,是需要他自己的心神作为引子的,本来就已经消耗了八成以上的心力,再散去这一部分,他几乎就要昏死过去了。
云气更稀,朗月渐西。
这时,一声龙吟传来,瑞气垂落,混着少许酒味,降落在方云汉身边。
龙子的身体,刚好接住了将要摔倒的青衣道人。
方云汉疲倦万分的倚着龙子的身躯,举动无比懒散的轻轻一指,弹在了背后剑柄之上。
叮!
嗷!
龙子又是一声长吟,龙之瑞气,还有心剑激发出来的疗效,帮方云汉保持住了一点清醒,恢复少许,却还是感觉恨不得要立刻大睡十天十夜才甘心。
龙子一矮身,将他负在了自己背上,两边的翅膀耸起,往中间拢了一下,让他不至于滚落下来。
方云汉更清醒了些,帮自己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躺着,一手曲在脑袋底下,另一只手带着凉意,轻轻拍了拍龙子的翅膀。
天上的明月落在年轻道人的眼睛里,他枕着自己的手臂,安静下来,呼吸轻缓。
龙子向前走了一段距离,从草丛里咬起了凌霜魔剑,迈步上山。
月如银纱照三山,海吟潮歌不肯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