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手含煞,拈杯一送。
噗!
众目睽睽之下,巫行云指间那一个小小的空杯,便突然窜起了一蓬火光。
杯中空无一物,这当然不会是因为烈酒燃烧产生的火焰,而且也不像是以内力生火,包裹酒杯的形式。
火色纯粹而无烟,浸透了整个酒杯。
杯子内外都是这样的火光,就好像是这一个陶瓷酒具,本身突然变成了可以燃烧的东西,以自身作为燃料,才激发出这样的焰色。
广场周遭的人都是江湖中一流的高手,自然也都有一份高明的眼力。
可正因为他们看出来这只杯子是从内部击出的火焰,才更加不解。
瓷器是脆弱的东西,就算是一个三岁小儿失手打落,都有可能跌个粉碎,但是,瓷器也是水火不侵的东西。
一件陶瓷器具,无论是浸在水中百年千年,还是在烈火之中灼烤三百六十个日夜,都不可能真正被摧毁。
那是无法被点燃的物体。
杨宗保眉头紧蹙着,自言自语:“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杨家少年在家的时候,父亲教他武艺,老太君从旁点拨,曾经说过一段话。
‘你以后总有要自己独立作战的时候,终究会遇到武功比你更高的人。但武功比你高的人,也分为三个层次,一个是你能接招却难抵挡,一个是你看不清、接不了,还有一种,却是让你看,你也看不懂。’
‘如果是遇到第一种,你可以自作考虑,若是遇到第二种,老身打入你体内,藏在膻中穴的这一道先天乾坤真气,也能为你争得一线生机。’
‘若是遇到第三种……便尽心想想如何留下讯息,好叫老身知道仇人是谁。’
老太君当时说这番话的时候,既有调笑的意思,也不乏郑重。
只不过,杨宗保自从离开那座清风无佞天波滴水楼以来,所遇到的敌人之中,连第二种也少见。
本来他实在想不通,所谓能看到却看不懂,该是什么样的状况,直到今日。
展昭在他身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场中的状况,低声说道:“剑与石也不可燃,但是利剑斩石,便会窜射火星。”
“天山童姥这一招的层次虽然高出许多,难度与威胁性更是天差地别,但究其根本,同样就是这种浅显易懂的道理罢了。”
巫行云刚才递出空酒杯的时候,指甲抵在酒杯边缘,已经打入一道真气,把这个酒杯,震碎成了比精制的面粉还要细的多的粉末颗粒。
她的功力,又能完美的操控着不可计数的粉末,在维持着酒杯外形的同时,内部发生不间断的高速自转摩擦。
如此,自然有火焰生发。
这位南侠是性格使然,解说起来像是一目了然,可是现在整个终南山上,能看出来一只空酒杯其中变化的,包括他在内,大概也就只有三个人。
“道家有三昧真火之说,是集空中火,木中火,石中火之大成。”
巫行云指上一松,那只酒杯就笔直地向方云汉飞过去。
“听说你当日,也是以火劲震杀了丁春秋。我就赠你一杯石中火。”
一杯飞去,更令众人诧异莫名的一幕出现了。
这只杯子在飞过不足三十米距离,靠近方云汉的过程中,居然在等比例的迅速变大。
原本小小一只杯子,与荔枝大小相仿。
杯口的大小,已经像是江湖豪客畅饮时用的海碗,高度更是接近一尺。
从酒杯内部燃烧起来的火焰,也随之膨胀放大。
火光照耀之下,展昭也神色凛然。
他知道这是因为酒杯离开了巫行云的指掌之后,内部的真气,得不到后续的精妙操控,对组成酒杯的那些粉末的束缚力度正在下降。
这个杯子,在放大的过程中,已经陷入极不稳定的状态,稍有不慎,只怕就会形成一场堪比上百斤火药威力的爆炸。
此时已经不用展昭提醒,任谁都能从酒杯内部迸出的一次次闪光,看出这个杯子现在是多么危险的东西。
然而不等他们作势后退,殿前的方云汉,忽而微微昂首,张口一吸。
人之口鼻本来只能吞吐空气,可是方云汉这一吸,不曾惊扰日光下的半点风尘,也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声音。
唯独那个正在向他飞过来的火焰酒杯,突然火光一斜,细细的火苗,如同架在半空的一座小桥,落向方云汉口中。
炽盛的火光,在眨眼之间暗淡下去。
细细的火光呼呼作响,到最后更从酒杯之中,抽出了一小节八色的光芒,一同被方云汉吞下。
他双手负后,口齿一合,有细微吞咽的动作,随即笑道:“灵鹫宫主敬的这一杯,滋味还算不错。”
他品尝的是火的味道,品评的也是巫行云这一股真气的滋味。
话音未落,那悬停在半空,已失去所有火光的灰白杯子,就散成灰烬,飘散空中。
目睹方云汉轻描淡写的化解了对方暗藏杀机的一敬,人群之中,有人不觉已称颂叫好。
巫行云神色微异:“你既然能接下这一杯,果然比原本那些浪得虚名的江湖名宿高明的多。丁春秋死在你手里,倒也不至于叫人看轻了我天山派。”
她言语之中,还是一种微有赞赏,不予追究的意味。
“也罢,这件事便就此揭过。”
“哦?”方云汉忍俊不禁,失声笑道,“你竟然能这般自信,如此理直气壮,实在叫我开了眼界。”
“不错,真不错。”
他拍了拍手,“你敬了我一杯,我就借花献佛,还你一份厚礼。”
方云汉转头看向展昭,说道,“展大侠,开封府包大人素有青天之名,我也颇为仰慕,这份礼却是要从开封府借来,不知展大侠能否应允?”
众人已从他这有礼有节的姿态之中,察觉出几分厉行反击的意味。
展昭不看巫行云沉眉寒下的脸色,泰然自若的抱拳说道:“不知重阳真人要借什么?”
方云汉的视线从巫行云身边浏览过去,扫过那几百名持伞侍女,道:“我听说灵鹫宫门人,包括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徒众,都尊天山童姥为至高无上。”
“他们的一切得失,以天山童姥喜怒为准,赏罚无度,没有一套完善的规矩,这样不好。”
全真派的新掌教,用一种处理自己门内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样,理所当然的姿态,处置了灵鹫宫的未来。
他说道,“包青天执法甚严,甚至屡次以律法为凭,劝诫皇帝,我就向开封府借一份规矩,送给灵鹫宫吧。”
此话一出,灵鹫宫数百人勃然色变,黄伞转动之间,阵势微动,一个个已从伞柄之中扭出长剑来。
她们剑上寒光闪动,一同指向方云汉,喝道:“大胆!”
呛!!!!
终南山上,剑鸣之声连成一片,全真门人一个个拔剑出鞘,身法展开,落在那些之前被灵鹫宫震开的座椅之上。
道袍仗剑的身影,包围灵鹫宫众人,齐声痛斥,声震于各殿之间,道:“放肆!!”
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氛围里面,巫行云腰肢一动,飘然落在云床前方,双足轻触地面,声如漱石,缓缓的说道:“你要送我规矩?”
“呵,哈哈哈哈!”
白纱红袍,宽袖掩面,巫行云笑的花枝乱颤,骤然间神色一变,厌声道,“好,我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把规矩落在我身上。”
她袖子向下滑落一小截,露出雪白手腕,玉手并掌如刀,已将发招,却觉眼前虚影一晃。
一个虚幻的青影像是从空气中跳脱出来,一现身,一闪烁就已经出现在她眼前。
“那你看好了。”
虚幻之中,一只手掌最先从这魅影似的移动里化作真实,用无法言喻的存在感,让众人的精神都先于他们的眼睛,看到了这只手掌落下去的景象。
那一刹那,他们不约而同地从那只手掌落下去的动态,联想到了群山之间,滚滚云海崩塌的景象。
巫行云眼中也映入了这极具压迫感的一击,长发因之拉伸向后,睫毛颤动,脸色被压的似乎要向更白的程度发展,衬的眉宇之间五瓣梅花更加娇艳欲滴。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是先出招的那个。
没想到,那个一直温温吞吞的说话,像夏日里懒散的狸奴那般慢悠悠的方云汉,一旦动作,竟会比她更快,时机会比她占得更准。
仓促之间,巫行云下意识的选择避让。
空气中的光线,在她身体周边出现了一圈奇异的折射,接着,她整个身体就凭空消失。
天山派的瞬空挪移大法,一种可以顺着空间里的律动,跳跃穿梭,近似空间传送的功法。
不过这种功法的传送范围有限,而且急促直接使用的话,只能是随机的传送,所以在战斗之中,最多用来闪避。
这样威力万钧的一掌打空,方云汉挥掌的轨迹尽头,就只剩下一张云床。
所有人都可以预见那张云床被打的炸裂开来的样子了。
可是就在方云汉的手掌拍在那张床上的时候,他的掌力已经做到化至刚为至柔。
那张云床分毫无损,但是一刹那的浮动感,席卷整个终南山顶。
八百多名来自灵鹫宫的侍女,全部被这一道极柔扩散的掌力,震的浮空而起,脚下离地寸许,身体失去平衡。
这个时候,方云汉按在云床上的手掌向上一翻,第二掌横向推出。
呼——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