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罗架势不倒:“你以为你能就这样离开。”
李嫣然看着没烟峡的方向:“是你该送我离开,按我说的做,你失去没烟峡,却还能让西夏延续……”
李庆罗听着,沾着血污的脸上,阴晴不定。
其实失去没烟峡,西夏也远远谈不上会到了灭国的边缘。
至少最近十年里,宋国根本没有余力占取西夏,最多就是牢牢把守这座峡谷,打压西夏的发展。
就算宋辽战场那边,他们能获得胜利再继续修养,有了这样的底蕴,第一个复仇的目标也该是辽国。
但最大的问题是,李庆罗现在已听见背后没烟峡之中激战的声音,也能听出,那声音越来越近,分明是西夏兵马逐渐溃败的趋势。
西夏不会亡,却可以换皇帝,他要怎么才能在这场溃败中保住自己。
似乎也只有依这个逆女所说的去试一试。
李庆罗转身离开。
李嫣然环顾四周,清了清有些干渴的嗓子,在李秋水身边坐了下来。
刚才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对话,根本没有一点父女的感觉,因为一个没把自己当父亲,一个也没把自己当女儿。
对李嫣然来说,他虽然生长在西夏皇宫里,但是十四岁之后认识的所有人印象加起来,都还比不上跟她一同被追杀了一个多月的穆桂英三人。
但是穆桂英他们的印象再深百倍,也比不上一个李秋水在她心中的意义。
她的故乡不是西夏,而是李秋水。
现在,她意料之中的看着这个“故乡”低颓了、衰败了。
那故乡的尸体就在她背后萎缩,形成的阴影比往日弱小了千万倍。
李嫣然嗅了嗅鼻子,只嗅到一股烟尘血腥味,却头一次觉得,天地竟是如此广阔。
“缘这个字,原是这样的感觉。”
天大地大,没了归宿,渺渺人身,再去找一条路。
“原来,这就叫做了断了旧缘。”
没烟峡中,西夏大军虽现颓势,尚有余力之际,全军后撤,各路将领似又有了主心骨一般,指挥若定,退而不乱,终于保住六成兵力,撤到峡谷之外。
当日,西夏皇帝李庆罗,亲书一封,向大宋求和。
两国之间其他条件还未谈妥,却有一项早早定下。
西夏公主李嫣然,将携西夏皇宫所藏武学典籍,并黄金万两,丝绸千匹,百炼宝剑三千柄,拜入宋室终南山全真教,归入宋国治下。
以示西夏求好诚意。
捷报传回,东京汴梁,满朝欣喜。
皇帝得知部分事件始末,又与朝臣商议,要给全真教封赏,当然当务之急,还是重新调整兵力,给北方边境增援。
方云汉的一切动作都太快。
他带着李嫣然又回到终南山的时候,穆桂英等一行人,才刚刚来到宋辽战场。
宋军此处战场的元帅杨六郎,听说降龙木到了,亲自出迎,一同到城头上观望敌阵。
“那就是天门阵了。”
杨六郎遥指北面,穆桂英放眼望去,只见出了此城墙外五六里,就只剩一片茫茫迷雾。
那一片白茫接天连地,分明该是日上三竿的时候,却无法从那雾气之中分辨半点景物端倪。
穆桂英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问道:“这阵法到底有何玄妙之处?”
说着,她将背后包裹展开,一节树桩似的木头,捧在手中,又道,“降龙木到了这里,也没有什么反应,要怎么用才能寻得破阵之法?”
穆桂英直入主题,很切合战场上该有的做事风格,不过她这个问题却把杨六郎也难住了。
杨六郎沉吟半晌,说道:“这天门阵外表看去是一片迷雾,一旦陷入其中,便是一片修罗战场,在那里面,辽国军兵都化作怪物一般,使我军将士难以抗衡。”
“而且这阵法还会推移,之前,辽国那方,每下一城,不过半日的光景,迷雾就会推过已经被攻陷的城池,追上我们。”
穆桂英听着,皱起眉来:“会推移的阵法,就是说那座大阵现在到底有多广阔,根本难以测度?”
她看着自己手中降龙木,沉默下去。
降龙木虽然是一种珍贵的木料,但其实在黄河以北的区域,也不乏有些大富之家藏有此类木材。
唯独穆柯寨的这一根降龙木,据说曾是万年树芯,受天雷地火熬炼逾千次,每逢月圆之夜,木纹之中,就隐有龙吟,极为殊异。
但再怎么殊异,也就是一块大小跟寻常水桶差不多的木头。
比起横推六城,能容纳十几万大军厮杀的阵法,这块木头,便如沧海一粟,九牛一毛,仿佛一颗红豆,比之荒莽间的巨象,实在让人想不出,它能起到怎样关键的作用。
“站在城头上看风景,当然是看不出阵法中的虚实,更瞧不出自己手里的东西要怎么用。”
一个爽朗大气的声音传来,穆桂英听在耳中,第一反应,是以为来了一个只比她大几岁的年轻妇人。
因为下一瞬间,站在她身边的杨六郎,杨宗保等人,都已经向那人弯腰行礼。
杨六郎称母亲,杨宗保称祖母,其余诸将,则尊称为老太君。
一身杏黄长袍,发如鹤羽,貌若盛年的妇人,提着一根跟她外表不太相称的华贵拐杖,走上城墙。
看起来一点也不老的佘老太君,走到穆桂英面前,笑着把这个姑娘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说道:“你想知道这木头要怎么用?”
穆桂英点头,也略微躬身,道:“请前辈赐教。”
“赐教什么?我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要怎么用。”
佘赛花哈了一声,一把抓住穆桂英肩头,“所以我们到那阵中去试一试吧。”
话音未落,她就带着穆桂英从城头上一跃而下,几个起落,冲入五六里之外的迷雾中,消失在众人视野。
墙头上众人反应过来,一片哗然,诸将脸上皆现惊容,有人连忙发声呼喊。
佘老太君可以说是如今大宋军中的第一高手,也是这座城池里的定海神针。
虽然杨六郎才是元帅,但是自从老太君赶到前线之后,见识过她出手的众多将士,都隐隐将她视为最高指挥者。
然后,他们这一位“真正的主帅”,孤身一人从城头上跳下去了。
跳下去了!
跳下去了!!
哦不对,她身边还带了个人。
杨六郎咔啾一下,揪掉了自己十几根胡子,强自镇定,怒喝道:“慌什么?!”
有人被他一下震慑,冷静下来,只见杨元帅一手按在城墙箭垛之上,泰然自若,雄信万分,气度令人心折。
“老太君不过是去敌阵之中,探探敌情,去去便回,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各去调集兵马,准备接应吧。”
他这一番话说的不急不缓,从容自持,好像佘赛花这一跳是跟他事先商量过的一样。
众多将领各自稍感安心,部分将领下去准备。
杨宗保眼尖,瞥见他老父亲按在箭垛上的那只手掌,微微颤抖,周边的砖石已经沿着杨六郎的掌沿,现出一圈粉末。
大元帅心中:“我的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