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公博览群书,通古今之变。难道没有听说过成王败寇这个道理?”
“元公此话怎讲……这是从何说起啊?”
“非常简单。从陛下所下的这一道诏书开始,我们所有人就已经踏上了一条未曾有过的艰难征程。而且,再没有回头的机会!这条路上的困难程度,将会是难以想象的。它没有一个成功的固定模式,更没有太多的经验可以借鉴。它的胜利之日遥遥无期。而一旦遇到难以跨过的阻碍……所有这百年来取得的成就很可能就会毁于一旦!黄钟鼎弃,社稷倾塌。而我们这些人,包括陛下,就将是千古罪人!”
司马迁终于抬起头来,他扔掉了手中的笔,脸上的神情无比震惊。在大汉帝国威震四海,国力无比强盛的今天,他想象不出,究竟还有什么力量能够对这个盛世王朝的革新发展形成威胁。
“这恐怕有些危言耸听了吧?元公,即便是你曾经说过的那些改制措施暂时没有成效,最多就只不过维持现在的局面罢了。而这样的煌煌盛世,已经足以令人自豪。后果又怎么可能像你所说的那么严重呢?”
“太史公,这世间的兴亡成败,本来就是很玄妙的事。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岂不闻,兴盛的顶点往往就是衰亡的开始。又道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已经走到今天地步的大汉帝国,犹如一艘在海上搏击巨浪的大船,
不仅不能有稍微的偏差。就是想要原地停下来,也是很难做到的事。”
“可是……老夫还是始终不明白,元公到底怕的是什么呢?”
“是民心!也就是天下民众所望。大多数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他们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支持对引领他们前行的这个王朝进行彻底的改变……这也是许久以来,我在心中犹豫不决的事。”
“民心?自古以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下碌碌,莫名所以。方以大德圣贤者引领之,足衣食,教礼仪,称之为牧民!元公,老夫认为,只要有能力让所有的民众都能吃饱穿暖,居行无忧。他们自然就会听从教导,做自己该做的事。天下太平,水到渠成……你又何必多虑呢?”
司马迁坦诚的盯着元召的眼睛,这是他的真实态度,更是代表着许许多多士族和中上层官员们的态度。也许在皇帝面前他不会这样直接说,但在这个人面前,他却不必隐藏。不料,元召却摇了摇头。司马迁的态度没有出乎他的意料。既然连这个眼光已经远远超过同时代其他人的伟大史官都还没有认识到这其中关系的重要性,就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人不是一成不变的。在什么样的社会条件下,就会产生什么样的人心需求。身为执政者,如果只看到了国家的强盛,而不去认真思考这背后的附属关系,以及很多方面的影响,必然会产生偏颇和失误。那将是十分危险的!”
“没有这么严重吧?老夫活到如今,记得很清楚,自文、景两位先皇帝以来,虽然天下有很多不安定的因素,大汉疆域内也发生过好几次战争。但不管是诸侯王作乱,还是朝廷内外发生的其他纷争,都很快的平息,还没有发展到危及江山社稷的程度。至于说天下普通民众的力量,在这其中更没有什么太明显的体现……元公,过虑了!”
“太史公,我记得这世间某位伟大的帝王曾经打过一个比喻,却与你说的牧民理论有些不同。要不要听听?”
“元公请讲,老夫洗耳恭听!”
“他说,天下苍生似水,王权统治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岂可不慎!”
司马迁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他惊愕的瞪大了眼睛,嘴里喃喃自语重复了一遍。这与他一直以来的认知确实有着很大的不同啊!
“老夫曾经在孟子书中看到过以民为贵,社稷次之,而君王更次之的说法,一度以为这只是士大夫的一个遥不可及的理想而已。难道世间真的有这样的君王……我为何没有听说过?”
元召却淡淡的笑了起来,目光中似乎藏着许多神秘。他没有回答司马迁的最后一个疑问,只是站起身来加重了语气,对大汉帝国的太史令同时也是对周围的许多大臣们斩钉截铁的说道。
“如果诸君有意,那样的理想,我们也可以实现……就从现在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