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军中有善于习羌笛者。这种东西传自西域,因为其语调苍凉,为草原人所喜欢。羌笛与牛角号,也就成为了匈奴为数不多的乐器。
真正说起来,世界上视死如生的人很少。除非有不得不死的理由,否则,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地舍弃生命。
彪悍的匈奴骑兵们也一样怕死。从前的时候,他们纵横无敌来去如风,很少遇到过现在的状况,自然不知道恐惧是怎么回事。但今日不同,与汉军激烈的战斗停歇后,困守龙城大营的匈奴军中,开始蔓延起消极恐惧的情绪。
暗夜深沉,一般残月如钩,龙城的风吹来极北方的气息,那里面似乎带来了等着他们回去的期盼。一直以来,匈奴勇士们为了生活在大后方的妇孺幼稚而四处劫掠,是为了生存的需要,也是为了勇者的炫耀。
龙城没有城门,暗淡的月色中,大营外正在巡守的匈奴将军抬头看了看插在高处的可汗大旗。狼蠹大旗似乎失去了往日的气势,像一块破烂的碎布飘荡在风中……在这一刻,就算是这样身经百战的万夫长也和军中的许多人一样,心中充满了沮丧。
远处的汉军大营火光明亮,食物和煮肉的香气随着风飘过来,匈奴万夫长听到身后有许多肚子咕噜噜的响声,他不用回头去看,也知道手下骑兵们的表情。
匈奴骑兵作战,向来最擅长的是随军就粮。他们出兵在外时,所配给的食物辎重极其有限,大多数都要依靠胜利后的缴获和沿途劫掠而来。轻骑摽掠来去自如,本来是他们的优势,可是与黑鹰军长达月余时间的对峙,已经耗尽了他们仅存的余粮,也耗尽了他们的锐气。
不知道是谁在城墙边吹奏着低沉的笛音,苍凉而悲伤。在这样的关头作此怀远之音,动摇军心,绝不允许!万夫长停住脚步,手握刀柄,刚要大声喝令手下过去严惩不贷。然而看到许多骑兵勇士们脸上的迷茫之色,他叹了口气,无奈的转身自去了。
也许……大单于终究还会有办法的吧?只要能够带着大家回到漠北的家,那么就再也不来汉朝边境侵扰了!往西,往北,还有许多小国家可以劫掠,又何必来招惹汉朝这个越来越强大的邻居呢。
这不仅是这位匈奴将军的真实想法,也是大多数受到严重挫败感的匈奴骑兵们心底的想法。汉朝的军队太厉害了,他们失去了与之对抗的勇气。
羌笛的声音没有越过龙城那简陋的城墙,或者是说,退守到城内的匈奴贵族们就算是已经听到了这声音,也已经顾不得去考虑普通士兵们的感受了。他们连夜聚集在单于可汗的居处,等待着他的最后决断。
五六位追随的部落王,王庭大臣,几个忠诚的将军,王子们……所有这次随军出征的重要人物,都神情焦虑的看着他们的大单于,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自从早些时分派张中行去汉军大营之后,他们便都在等待着消息。这位来自中原的权谋之士,在过去的许多年里,曾经为匈奴王庭的壮大和扩张提供了巨大的助力。如果这一次他真的能够力挽狂澜的话,就算是给他怎样的奖赏都不为过。
就在单于羿稚邪和他的臣子们望眼欲穿的时候,派去的人终于回来了。一行十几人只回来了三个,带着大汉尚书令元召的口信,还有……国师张中行的首级!
张中行的头颅被放在几案上的时候,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谁也没有想到,汉军之中的那位年轻人手段竟然这么狠决!他竟然敢擅自做主诛杀匈奴派去求和的使者,而且是身份极为重要的匈奴国师。这就等于是彻底的关上了汉匈之间就此罢兵的大门,剩下来的就只能是死战到底了!此人真是胆大包天,他连去请示皇帝的意思都没有……?
面对着大家神色复杂的表情,单于羿稚邪脸色铁青的半天没有说话。胥山王那五万骑兵的溃败和二王子的死亡虽然令他悲伤,但终究还在心中存有希望。
依靠任何一个国家的力量,都是吞灭不了匈奴草原的,就算是大汉帝国也不行。从塞外直到漠北,从北海之滨直到天山脚下,这辽阔的地域,也并不比汉朝少多少。
单于羿稚邪并不相信汉朝皇帝会有那么大的野心和胃口。历代的汉家天子和朝廷,只要有能力守住他们的边关不让匈奴骑兵深入,就已经可以称得上圣德天子了。要说是想要把一个疆域规模差不了多少的草原帝国完全征服,置于他们的意志之下,不仅匈奴人从来没有想过,恐怕就算是汉朝的皇帝和大臣们也不敢这样去想吧!
然而,当单于羿稚邪盯着那颗血迹未干的首级,听被放回来传话的三个人脸色灰白的说完事情的过程和对方的意思后,他的心中砰砰跳的厉害。毫无疑问,主导这件事的大汉尚书令元召是一个具有巨大野心的人!
张中行死于伏剑自裁。看到元召眼神中的冰冷,他自知生离无望,只能死去了。不过,他在挥剑之前,神色很平静的问了元召最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如此不计后果,最终要达到的目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