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声嘶力竭地大吼着,喉咙干裂,嘴里骂着古往今来一以贯之的老娘,呼喊出去的声线却在逐渐褪色的日光中显得离奇而弯折,倍为沙哑。
男人粗重的眉毛仿佛两把黝黑的铁杵,铿锵地交击在一起。
如若愤怒与愤怒交错,犁耙与锄头相交,掀起的尘土,继续在空中飞扬。
可他的愤怒终究没起到太大的作用,管账的军官微笑地接过他的拳头,同时面不改色地接下他那澎湃的怒气,长长地叹了口气。
讲不通的道理,便用暴力解决。
归根结底,世间所有文明的秩序皆是在暴力的基础上建立的,人们大多是因为畏惧暴力而遵守纪律,又因为崇尚暴力而制造争端。
究竟暴力的本意是如何,于人类而言,究竟是好是坏,负责管账的官员当然是不知道的,但身为暴力的执行者之一,他所负责的,只有执行。
他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个笨拙的男人,继而侧身闪过男人的又一次攻势,随后反手攥住男人的虎口,用膝盖顶住男人的后腰,三下五除二就将男人死死地摁倒在地上。
“被我打倒一个,出售价格就往上提升一成,打中我一次,就降低一成,”他一边压制着底下那个破开大骂的男人,一边环顾四周,说,“还有谁要上,接受一对多、多对多的群殴。”
“混账!放开他!”那些围观的同伙们指着掌管的军官大喊,“休...休要欺人太甚!告诉你,可别嘚瑟,等着,我们这就叫人去!”
“可别太嚣张,老天爷有眼,早晚是要收你的!”
....
群情激愤,千夫所指,卖酒的商贩们都对这个仗势欺人的军官报以怒目,可在亲眼目睹过军官的身手之后,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给那个男人撑腰。
他们仿佛选择性失忆一般,对军官一股脑地咒骂,一股脑地嫌弃,却没一个人想过...
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心里没鬼,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为什么要特意收回之前卖出去的酒,用全新的几桶酒来替换?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贪心,自以为是,没有任何道理地认定自己是这个世界上的为数不多的聪明人,而其余的人都是傻子或者白痴。
穷怕了,总幻想着天上能掉个馅饼来。
可归根结底,又能有多少人是真真正正的傻子?
人与人之间能有什么不同,生下来都是依靠感官感知外物,依靠大脑思考内在的生物,既然是一个人能想到的事,那同一件事,自然就会有另一个人可以想到。
道理显而易见,嘴面上说说自然简单,可一旦切入到现实,却又会出现种类繁多的分化和差距,其中不可避免地伴随着歧视和偏见。
影响或多或少,有时仅会涉及到一个人,有时则会连及到一群人,有时甚至可能会影响到整整一代人。
大概每代人都有每代人的活法吧,就像从小到大在耳边最常听到的就是,你们这些年轻的小孩什么也不懂,是垮掉的一代。
然后等到垮掉的这一代长大了,又会反过来看自己的下一代,看着他们游手好闲,轻轻松松,成天不干正事,就又会不自觉地说,你们这是垮掉的一代。
传播焦虑,施加压力,在潜移默化之间,渐渐成为了一种主流的鞭策手段。
我们都是或是间接,或是直接的施压者,以为人这种东西就像流水线上的产品一样,放在流水线上,按部就班地走过道道工序,便能大功造成。
不管自身是否适应这一些零件,都只管死命地往里面塞,因为塞不进去的话,就代表着通过不了考核,通过不了考核的话,在很多经过流水线加工出来的成品的眼里,就等同于失去了未来,没有价值,还没开始跑,就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
但只顾着产量的他们,很少会去想,在巨大的挤压之下,其实有很多东西都开始变了,变得乏味,变得没有乐趣,就像装在罐头里的桃子一样。
固然可以充饥解渴,但很难是惹人喜欢的桃子。
事实上是,除了某些天生残缺的可怜人以外,没有谁生来就是傻子。
天生我材必有用,说到底,唯有那些只懂得一昧指责他人,讥讽他人,否决他人,却从不自省的人,才是最傻的那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