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里的水纹丝不动,女孩倚靠在他的身上,浅浅地睡着了。
她的呼吸恬静,像只黏人的猫咪。窗外透着水汽的晨光沿着她的头发,一泻而下,如细碎的花瓣般软软地洒落她身下的那一片窄小的地面,漂浮的空气如琥珀,将她和那个沉思的男孩封存在这一片刻的时空里。
这片天地里,仿佛永恒散播着青涩苹果那样的味道,心灵的种子永无止境地萌芽,衰老和死亡统统失效,在旷日持久的晴空下,不会出现任何的分离,大地上没有影子。
所有相爱的人都能沐浴最为真诚的光照中,无比热切地拥抱在一起,恨不得一起变作干柴,因为爱情的摩擦而生出烈火,在无边无际的草野上,熊熊燃烧。
...
“你认识晓么,”男人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开药店的那个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你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我们要去苏山找宁道长,让他帮镇子上的人对付十一月十一日出现的妖猫,”凯从杯子上移开目光,定定地看着这个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男人,“而我自己,不是镇子上的人,我被老娘喊去镇子上念书,然后就留在那里了。”
“那里的人对我都很好,我喜欢那个地方,所以...就不希望镇子会因为妖猫的关系,发生一些不好的事,”他说,“要是镇子在一夜之间,忽然没了。”
“如果要是发生那种事情的话,天亮以后,大概...很多人都会伤心吧。”
“伤心是在所难免的,你既然活在这世上,你就无法回避伤心,”男人说,“镇子不过是因为人们聚集在一起生活,久而久之,才成为了镇子。”
“归根到底,镇子还是以人为基础建立的,只要人没事,即使是搬到在另外一个地方去,重新聚集,其实也是同一个镇子。”
“可...那些记忆又是带不走的,它们还会留在了原来的地方,无论你走得有多么远,记忆还是会在你的身后拉成一条长长的线,永远不变地指着曾经的那个地方。”
“就像...”凯抬起眼睛看他,“指南针么?”
指南针是人类发明的,或者说是发现的。
早在人类诞生之前,它的这一特性便已存在于自然界的万物当中,只是人类在偶然间发掘出这一特性,于是,它就拥有了一个在人类文明中流传的名字。
指南针常用于野外冒险和航海,旨在让那些在被陌生包围的人们辨清方向,勘破迷惘,好找回那条离开迷途的道路。
所以说,指南针上是有人类的影子的,而人类的身上又有自然的影子,那些玄之又玄的话又一次涌上心头,什么联结,什么牵连...
什么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在搞什么,什么是道,什么是一,什么是二,什么又是三,怎么三之后就没有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凌空一跃,跳过了漫漫长的过程,径直地来到了如今森罗万象的现世。
....
神应该是存在的吧。
不然,最初的那个零和一,怎么会衍生如此之多的千变万化,而我们这些自认为站在世界之巅的人,终究还是很渺小很渺小的一部分。
甚至,可以说连千变万化中的一变都算不上。
....
他仍然定定地看着男人的眼睛,可内心却止不住地浮想联翩,就像是罹患了某种无法集中精神的怪病,灵魂仿佛逐步失去了约束,总念着要逃离肉体,去往物质之外的世界神游。
“不,比起指南针,我们更像是风筝,”男人说,“一旦那些线断了,便只好任由浩大的风托起我们不停地往高空飞去。”
“等到哪一天线断了,风筝一路飞过了很久,终于把身体里的力气用光用尽,再也抓不住风了,便只好从天空掉下来...”
“然后,就到了要去死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