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
“杨彻,你知道的,我李绥的一生,有错,却不容有败——”
说罢,李绥冰冷的眸子转而看向脚下通明的灯火,还有远处寂静的楼阁幽幽道:“我已寄出传国玉玺并着虎符,此刻,御陵王早已在带兵赶往长安勤王救驾的路上了。”
听到此话,跟随杨彻的那些世族老臣皆如惊弓之鸟,颤颤巍巍。就连杨彻眸底也浮现一闪而过的震动,他深知,自先帝薨逝,他重返长安那一刻,便已命亲信暗里监控长安九门,莫说是玉玺、虎符,便是一只信鸽也别想飞出城,她又如何——
此刻再看李绥,眸中分明满是算计得逞的冷漠与戏谑,哪还有半点忧伤,杨彻心下顿时恼怒,眸中凛冽还寒。
如今他还记得一个月前,在停放先帝梓宫的灵堂上,眼前这个女人面临丧子之痛时,佯装那般心如死灰,了无生息的模样。
现在看来,杨彻不禁自嘲,终是他将她想的太好了。
像她这样心思狠毒的女人,怎会挫败?
从前对他满怀杀机。如今宁愿引来一介外人,也要与他殊死争夺。
满盘算计,最终自己还是掉入了她的陷阱里。
为了不为他掣肘,亲手毒死自己的孙子。
为了不让自己为人质,让他背负逼宫,弑杀太后皇帝的罪名,让御陵王有理由发兵救驾,如今还要以死作局。
杨彻忽而释怀一笑。
阿蛮,依旧是儿时那个为了赢得父亲的天子剑,不惜在马球场上以簪刺马,抢先一球的那个阿蛮。
此刻看着杨彻眉间似怒却笑的模样,李绥觉得胸腔里升起许久未有过的畅怀和快意。
“你看,他来了——”
灯火中,看到女子浅笑的侧颜,杨彻顺着望去,果然,马蹄声几乎响彻整个长安的大街小巷,整齐划一的朝着内宫汹涌而来,几乎不用想,在场的人都知道,那个手握重兵,镇守边陲的“白袍将军”御陵王赵翌,正在其中。而他手下那些不同于京城骄兵的边陲将士们,此刻浴血弑杀的气势,还有那寒凉、震天的铁骑声,已让在场的人为之震慑胆寒。
几乎是同时,杨彻猛地想起什么,一把伸出手要去抓住立在短墙之上的那个身影。
可世事就是那般,从不如人意。
他的指尖刚划过衣裙上华丽的绣凤,眼前人便已纵身而下,没有丝毫的犹豫。
风声在耳边急速掠过,混乱中,李绥听到了城墙之上凄厉的哭喊声,那是她的好念奴,好玉奴吧——
模糊间,李绥似是看到杨彻半身探出城墙,右手奋力地伸出想要抓住什么。
李绥未曾想他竟也会流露出那般痛苦的神色,只不知是为了这满盘皆输的挫败,还是为她这个曾经对自己痛下杀手的仇人而感伤。
恍然间,铁蹄声渐近,一个素衣白袍的身影从慌乱的兵马中朝着李绥坠落的方向疾驰而来。
李绥却是祥和地闭上眼来,享受这最后一刻的放纵。
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
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
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
这一辈子,够了,也腻了。
为了亲人,为了家族,她嫁给了不爱她的杨延。历尽一生,他们得到了泼天的权势和富贵,她却是机关算尽,孑然一身,落得这斯田地。
“阿裕,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只有御陵王知道,她喂给阿裕的不是毒药,而是封住气息的西域魂香,若他无私心,自会奉旨勤王,今夜过后依然奉阿裕为帝,铲除世族逆臣,若有私心,阿裕的生死便只在他一念之间了。
曾经,她以为自己是一世聪明,可最终天不遂人愿,她算错了。
她以为御陵王赵翌会赶在杨彻之前解开这一场长安危局的,可她这辈子算透了人心,却没算到自己的结局。
抬头间,李绥看到了从未仔细欣赏过的夜空,原来是那般的墨蓝,那般的美,就像这世上再巧的巧娘也做不出的锦缎,繁星闪烁间,李绥的身体极速地坠落。
渐渐地,李绥阖上眼,轻轻哼起了儿时阿娘哄她入睡的歌谣。
若有来生,她再也不想顺他人的意,她要寻一个真正属于她,不为任何人,只属于她李绥的一生。
良久,久到御陵王的兵马已长驱直入,杨彻依旧抻手看着城下的那个人,平静,却是不肯落下一滴泪来。
“你为何,总是不肯输给我——”
后,梁史记载:章徽圣献皇太后,乃出名门陇西李氏,名绥,字阿蛮。长七尺二寸,姿颜姝丽,绝异于众,六岁读《史书》,十二岁通《诗经》、《论语》,虽为女子,犹善射御之术。十六嫁于仁帝,后于而立入主中宫。临朝十二载,黎民得离战乱之苦,君臣俱欲休息乎无为。待仁帝薨,惠帝垂拱,李太后称制。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稀。民务稼穑,衣食滋殖。至建章之变,后坠于城楼,享年四十三。御陵王赵翌临危受命,平定宫变,尊文帝裕登极,文帝为太后大丧,举国哀痛,辍朝三月以示悼念。后,奉太后懿旨,拜赵翌以太尉,加封九锡,拜韩元廷以尚书左仆射,兼任吏部尚书,赐爵梁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