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骸
说到此,李绥淡漠地一笑,颇有几分不以为然地道:“可我,还没有那般不分是非曲直,疏不间亲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说罢,李绥也不行礼,只一颔首便毫不留情地要转身离去。
“妹妹究竟是觉得证据不足,还是不敢承认,不愿承认?”
听到身后传来的阵阵声音,李绥默然顿下脚步。
“皇后离世第二日,杨崇渊便一步也等不得的将太医令孙仲关押至自己的掌控之地,轻易安了罪名悄然处死。”
彭城静静看着面前人的背影道:“孙仲是他杨家心腹,当真就因为医治不力便能丢了命?还是说杨崇渊根本就是急于掩藏一个不为人知的真相罢了。”
眼看李绥闻言不为所动,俨然提步继续前行,彭城却是深知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此番即便不能以杨皇后之死将李绥彻底拉拢过来,至少也要在杨李两家之间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否则,他们面对的处境终究不稳固。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你于太尉府生活多年,杨崇渊是如何一个人,你只怕再清楚不过了。眼前强敌环饲,你们李家尚需拉拢。可若他日他杨氏当真权倾天下之时,就真的会将你李家捧到至高为止?予你们无限尊崇?这些你们当真就从未担忧过?”
听到这一番话,已是走至垂纱后的李绥终于再次驻步,回首间,侧颜满是深沉与冰冷。
“依长公主所言,杨氏对我不利,难道他日陈氏就会对我李氏亲如一家?”
话语冷漠且充满怀疑,但彭城还是从中听出了松动来,当即起身肃然道:“阿蛮,从前姑母是看着我与四郎长大的,我说过,我们自始至终都是一家人。相比于杨家,你与我们才是拥有着同样的血脉不是吗?”
说到此,彭城缓缓从案后走出,就在离李绥将近两步时,李绥却是听到了细微的衣裙窸窣。
而下一刻,令她意外的,是眼前这位向来高傲的天家公主,竟然毫无征兆地跪了下去。
察觉到李绥的讶异与僵滞,彭城没有丝毫屈辱,背脊依旧挺直,即便是跪在那儿,也能让人看到她不服输的清傲与严肃。
“阿蛮,杨崇渊敏感多疑,不择手段,绝非李氏可长久同盟之人。如今皇室衰微,皆为杨氏所逼,若非他杨氏,姑母便不会出世,国公府便不会散,你更不会自小被迫养于太尉府,成为他杨崇渊手中拿捏的棋子,险些被陷害委身于杨晋。”
“杨氏跋扈多年,将李氏,将我陈氏压制多年,我们又为何不能携手反击,打碎悬在头上的这把刀?”
说到此,彭城静静凝视着李绥,语中是从未有过的诚挚,眸中的殷切几乎透出瞳孔。
“如你所言,若你我两族能携手合作,待铲除了杨崇渊,你与赵翌便是我大周的护国功臣,赵翌将会是我朝的新任太尉,而你也将是我朝的镇国夫人,那时我们会亲自接姑母回长安,与你和姑父一家团聚,再也不分离,难道不好吗。”
说罢,彭城缓缓起身,从袖中抽出一卷谕旨展开在李绥面前。
看着上面元成帝亲手所书的册封旨意,看着左下角玉玺的印记。
李绥默然看向近前的彭城。
“吾之诚意,尽在于此,希望你能够明白。”
沉默良久,当李绥神情忧重难探地看向彭城时,能够从她眸中看出期冀,甚至是乞求。
这一刻,李绥背过身去缓缓道:“阿娘对你与表兄的心,和对我是一样的,但愿你们如方才所言,莫要伤害她。”
目送李绥消失在眼前,捏着谕旨的彭城眸中终于隐隐泛起深邃幽暗的光芒,她知道,眼前的李绥虽未答应,但已然为她动摇。
终究,是个十七岁养尊处优的女儿家。
再如何聪慧,面对错综复杂的逼人时局,面对亲人的安危性命,面对至爱之人的仇恨。都是无法平静地去思索和权衡的。
这一刻,彭城缓缓扬起下颌,眸色早已如暗流一般发生了变化。
只要有了赵翌的支持,再有突厥势力的内外夹击。
杨崇渊便注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到时,四郎便能真正成为天下之主,她也将轻而易举把持突厥内政。
上官氏也好,李氏也罢,都只是他们轻易可翻覆的棋子。
而赵翌,
彭城低眸看向谕旨上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已有杨崇渊这一个前车之鉴,他们当然不会再容得第二个。
但若想取之,便先与之的道理,她却是深谙的。
当李绥离开酒肆,入了马车,便悠然地将头靠在背后,阖上了眼睛。
的确,如彭城的设想。
若她不知道对阿姐下药的是元成帝,若她不知道元成帝在杨崇渊的设计下已然病入膏肓,若她不知道彭城借刀杀人的图谋与手段。
她可能真的会被这一番感人至深,推心置腹的话所打动。
或许真的会为阿耶,阿娘,还有赵翌的安危性命而生出与彭城联手的心思。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杨崇渊不择手段,无情无义,彭城也并非是个良善之人。
她对权势的渴望,对阴谋诡计的利用,远远超出了这世间的男子。
莫说元成帝命不久矣,在这一场斗争中并没有太多结果。
即便他活了下来,以彭城的心机,也绝不会将他李氏,将赵翌留下来,以礼待之。
靠人,不如靠己。
如今的李氏还有赵翌,便如陈氏与杨氏对峙天平之间的砝码,趋向于谁,谁的胜算便会愈多几分。
既然如此,她又为何不好好利用。
变被动为主动。
逼他们献出诚意,做出选择,从中获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