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玲珑向来是愚钝的、迟缓的、对感情之事一窍不通的。
并不是她榆木脑袋,而是她潜意识里的自卑感在隐隐作祟。
她认为她不配被人爱,认为自己出身卑贱,认为自己高攀不上任何人。
所以她披上了一层无情无欲的铠甲,以此护甲护此身。她不需要被任何人爱,不需要被任何人呵护,抑或是撑腰。
她自己就能成为自己的剑,助自己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玲珑没有任何求生欲,唯一想做的事就是为父母亲复仇,想血洗前朝遗孤,屠杀前朝血脉。她没有顾虑,也没有任何负担,因此,玲珑会成为组织里最好的、最厉害的杀手。
不怕死的人,不会瞻前顾后,反而不容易死。
玲珑平日里看着天真烂漫、没心没肺,也是因为她不需要做任何伪装。本来无我,何必演我。
而寻常习惯戴万千重假面的白梦来,遇上毫不遮掩的玲珑,又怎会不被她蛊惑,怎会不靠近她呢?明明白梦来都做好了见招拆招的架势,偏偏玲珑技高一筹,无招胜有招。
白梦来沦陷了,而玲珑却退缩了。
玲珑看着眼前温柔的男子,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白梦来……想当她的夫君吗?可是,可是。
玲珑不该有牵挂的,不然她每一次挥剑都会担心自身的安危,担心自己再也见不到白梦来了。
自从进入了金膳斋,玲珑那些充满幼年血色的梦境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她从前一直梦到母亲为了从监工那里讨糖,时常要夜深出去,嘱咐她在茅草屋里等候。
待母亲发簪凌乱、脸上满是泪痕地回来,玲珑总是会吓得直哭。
她不害怕母亲,只是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母亲将她拥入怀中,一遍又一遍抚摸她那鸟窝一般杂乱的长发。母亲哄她止住哭声,将桂花糖喂到她的嘴里,曼声道:“你不是最爱吃这个了?娘喂你吃,啊,不哭不哭。生辰日呢,哪能不吃口甜的呢?”
玲珑嘴里塞满了糖,她一面瘪嘴咀嚼糖块,一面掉眼泪。
她忘记告诉母亲了,这糖好苦,一点都不甜,和儿时吃过的不一样。
她不想吃了,一口都不想了。
玲珑总是梦到这里,然后惊醒,周而复始。
可当她认识了白梦来,认识了柳川,认识了兰芝。
她的梦变了,她会梦到自己哭完睁眼,母亲不见了。屋外不再灰蒙蒙的,而是霞光满天。
她推开门,白梦来就站在那绚烂天光中,将八宝梅花点心攒盒递给她,逐一给她说里头有哪样精致的吃食。
玲珑一边听,一边颔首。她那幼年白胖的小手逐渐抽条,变成了细长白皙的少女手指。
白梦来就看着她笑,对她道:“不过是一块桂花糖么?有甚好吃的?不如瞧瞧我给你制的这些,哪样不比监工给的金贵?”
是这个理,今后有白老板置办吃食啦,承蒙他照顾啦,玲珑再也不会受委屈了。
只要跟着白梦来,玲珑就不会吃苦了。
玲珑感激他的庇护,感激他替她撑腰。
玲珑的内心深处是很依恋白梦来的,因此在受重伤的时候,才会将脸贴上他的脖颈,细细耳鬓厮磨。她贪恋他的温暖,想着即便要死……也想死在白梦来的怀中。
原来,在她心中,白梦来的地位已然这么重了呀。
可是这份情意会阻碍她复仇,她早晚有一日会不顾自身安危涉险,可能会死,可能会辜负白梦来。
所以任她装傻充愣贪图白梦来的好,可以。若要她直白允诺白梦来,同他厮守,那她做不到。
白梦来很有耐心,一直在等玲珑的后文。
可时间久了,他又忍不住开口,询问:“你心里头……究竟是怎样想的?”
玲珑顾左右而言其他,道:“组织里的人都很好的,即便你不是‘夫君’名分,他们也不会为难你的。只要我完成了任务,届时我就能带白老板回去了,到时候你住我屋里头,我打地铺就行。我……我不要什么名声的,组织里的人也很开明,不会说什么闲话。谁敢多说一句,我剁他的小指头,你看可好?”
小姑娘说话语无伦次,遮掩的模样让白梦来有一丝心凉。
他何等矜贵的人物,如今纡尊降贵来求玲珑给个章程,她居然还这般模棱两可地答话。
白梦来有一丝恼怒,可这怒火无处纾解,他冷着声儿,道:“玲珑,你忘记你主子为何要你潜入金膳斋了吗?他的命令……是让你潜伏于我身侧,盯紧我。若是有朝一日,他要你杀我,你下得了手吗?”
闻言,玲珑呼吸一窒,她咂舌,许久不曾发言。
明明半个月前,她还敢说会全力执行主子的吩咐,可现如今,她居然犹豫了。